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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温周】人间(三)

周子舒立在窗前,将令牌握在手心,反复摩挲。


窗前便是湖,远望绿水迢迢,青山朦胧,镜湖山庄隐在桃林之中。


那孩子真似九霄,小时候他也这般憨傻……


他身患旧疾,此时应当上榻调息,却在此徘徊不定,白日那几人的面容鲜活至极,让他想到诸多往事,不由暗自一叹。


正当他欲转身时,忽然面色一凝,远处火光乍现,紧接着冲天而起,山水沸腾,宛如白昼。


他从窗跃出,足下一点,飞身下了堤坝,再往前走百余步,数只系岸篷船,船身斑驳,吃水甚多,数道深色痕迹没入水中,血腥味扑鼻而来,掀开篷布,船家低首闭目,一家已横遭屠戮。


他自到此地,不轻易动用内功,是以变故陡生也未能察觉,虽然此番在意料之中,再次直面惨案,仍然心生恻隐。


他将篷布轻轻放下,再寻过去,发现一条小船血迹斑斑,却空无一人。


正在此时,耳闻数十人脚步匆匆声响,扭头见火把簇簇发亮,间或有人喊,“大师兄,这边!”


周子舒转身便走,错开这行人。


他轻功已至臻境,在屋檐上观望,眼见一船家打扮的老头拉着一个小厮装扮的少年奔在郊外道上,那少年脸污眉脏,面容却仍可辨,正是张成岭。


前方叵测,后有追兵,血痕拖出一路,看那老头行动滞缓,已是强弩之末。


他视线越过他们,停在另一条街上,那巷尾正有一锦衣人,倚在墙边,手里拎着酒囊,正正朝他望来,似笑非笑,神色莫测,抬手遥遥一敬。


温客行。


周子舒暗自摇摇头,只当没看见他,翻身跃下屋檐,没入黑夜中。


那老头护着张成岭奔入一间破庙中,单膝软倒,撑刀跪在地上,成岭心急叫一声,“李伯伯!”


李老头气喘吁吁,一时无法回应,门外风声呼啸而至,鬼面人冲将进来,成岭狠狠一闭眼,扭身挡在老头身前。


他一心闭目待死,却听锵地一声,空中利刃击鸣,身上却毫发无损,他一睁眼,一柄软剑光芒凛射,绷直递出,唰唰唰一圈寒光,当前的几个鬼面人接连无声无息扑倒在地。


成岭喜道:“李伯伯,我与这位大侠打过照面,他武功很高,我们有救啦!”


李老头睁眼瞧着,发现那人剑法乃他平生未见之快,却不动内力,鬼面人步步紧逼,一波接一波,长此以往,对方必然力竭。


正忧心着,来人突然身形一滞,咳嗽一声,教旁侧鬼面人觑中空隙,举刀劈下。


“大侠!”张成岭不由失声,李老头提起一口气,拎刀掷出,正中鬼面人手腕,那手中刀亦脱手而出,来人闪身避过,手腕一转,从另一侧袭来的鬼面人慢他一拍,教他刺中要害。


李老头大叫,“小子,身后!”


空中忽闻两道破风声,背后袭者应声而倒,地上唯余两粒核桃仁。


仍有鬼面人不死心,避开他朝成岭攻去,屋檐上垂下一道绳索,将那人凭空吊起,顾湘手执软鞭,一跃而下,道:“敢装神弄鬼,姑奶奶送你去做鬼!”扬手挥鞭,又中数人脖颈。


周子舒缓了几秒,眼见又一圈鬼面人围攻而至,皱了皱眉,将内力灌注于手,移步换位,转瞬穿过重围,那剑冷光四射,剑尖重影叠叠,待他停步收剑,尖锋指地,最后一波鬼面人已纷纷软膝倒下。


顾湘收起软鞭,朝他一扬下巴,“没想到你功夫不错嘛!”


周子舒道:“你主人呢?”


耳边响起啪啪两声击掌,从暗处踏出一只纤尘不染的皂靴,不是温客行却是谁?


只见他跨过一具鬼尸,啧啧称赞道:“周兄内功如人,深不可测呐。”


“不过——”他身高腿长,两三步一迈,说话间便到周子舒跟前,“要紧关头才露真章,你莫非得了什么内伤暗疾?小可家传一点浅薄医术,不如……”


周子舒将剑插回腰间,打断他道:“不如先治治自己。”


温客行正欲开口,李老头闷声一哼,吐出一口鲜血,成岭颤声道:“李伯伯!”


他扭头连道:“大侠,大侠,求你们救救他!”


周子舒疾步过去,搭上李老头脉搏一探,便知他不行了。


李老头朝他那方向费力抬手,唇抖了抖,没力气说话,周子舒翻掌欲输内力,哪知温客行一把按住他,另一手已送出去,李老头那口气便提了起来。


周子舒轻轻一挣,将手抽走了。


李老头缓缓道:“老子不中啦……看在刚才……我出手相救的份上……能不能……”


他拍了拍张成岭的手,“把这孩子……送到五湖盟赵敬……赵大侠的手上……”


周子舒沉默须臾,道:“我答应你,会把他送到五湖盟。”


李老头长长出了一口气,伸手指着他,“恁若是骗老子,老子做鬼……也不会放过你!”

最后一声罢,他的气也出尽了,睁着眼睛,手慢慢垂下来。


他们为李老头立了个墓碑,在庙中生起火来。


张成岭呆呆地坐在一旁,拿着周子舒递来的烧饼,手垂在膝盖上,茫然盯着,久久不动。


顾湘一边翻来覆去烙大饼,一边啧声,“吃不下就还回来,姑娘我最看不惯浪费粮食的人,好好的饼从热到凉,最好你永远也别吃了,饿死还省了大酒鬼的力气。”


温客行沉声道:“阿湘。”


张成岭猛一激灵,将饼往旁边一放,“我不吃你们的东西!”


顾湘拿着铁叉一捅火,滋啦一下,道:“我们的东西怎么啦,你不想要,把姑奶奶给你的命先还回来!”


说罢哼一声,“有种对着仇人发脾气去呀。”


张成岭胸膛起伏片刻,蓦地站起来,走到离她几尺之处,竟扑通一声跪下去嗑了一个头,“方才是张成岭失言,在此拜谢姑娘救命之恩!”


顾湘反倒不自在起来,嘀咕道:“我又不是这个意思,你,你起来吧。”


周子舒道:“还未多谢这位小善人出手相助。”


顾湘摆手道:“可别叫我小善人,我叫顾湘。”


温客行道:“哎,你怎么不谢我呢?”


周子舒一拱手,“也多谢这位温兄……”


顿了一下,微笑道:“及时出手。”


温客行笑道:“论及时,我可不如周兄,半夜三更不睡觉,打这破庙里来,莫非……”


周子舒瞥他一眼,只见他笑意加深,“莫非因白日之事伤了小可的心,心中有愧?”


周子舒无语片刻,拿起酒壶往嘴里倒,却发现一滴酒也无。


温客行将手中酒囊递给他,“周兄不妨试一下如何?”


周子舒看着他,“你我萍水相逢,素未谋面,温兄为何一直紧追不放?”


温客行那手举在半空中,道:“有人白首如新,有人倾盖如故,说的便是这个道理。”


周子舒便要扭过头不理他,却听他续道:“周兄,实不相瞒,我真觉得我好像在哪见你。”


周子舒心中一跳,凝住他道:“我到底有何处让你觉得熟悉?”


温客行叹道:“我说了你又不信。”


周子舒道:“你不说,又怎知我不信?”


温客行挑挑眉,“你连我的酒都不肯喝。”


周子舒抬手夺过他的酒囊,仰头便喝,一抹嘴,“说罢。”


温客行笑道:“痛快。”


周子舒眉头一竖,“你说不说?”


温客行举手道:“好好好,别那么凶嘛,我说便是,其一是你身上有一种香味……你看你看,你又瞪我。”


周子舒道:“说其二。”


温客行道:“这其二嘛,是后来才想起来的,我见过你这双眼睛。”


周子舒道:“哦?在哪见过?”


温客行道:“在梦里,每见一次,就犯一次头疼。”


周子舒:“……”


周子舒将酒囊推还给他,温客行一手便拢上来,一边道:“这回我可没瞎说。”


语气还有几分委屈,“你果真不信。”


周子舒只好连着酒囊一起抽出手,“谁说不信了。”


温客行道:“那你还给我干什么?”


周子舒道:“既然头疼,某还是离温兄远一些,温大善人白日兼济天下,晚上还要头疾发作,岂不是我的罪过?”


温客行摇摇头,“兼济天下的人那么多,朋友却不可多得,小小的头痛又算得了什么?”


周子舒眉头紧锁,打量他片刻,忽然道:“温兄可还记得那首歌谣?”


温客行面露疑惑,道:“当然。”


周子舒盯着他道:“上半阙尚可说是五湖盟造势,下半阙就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了,依温兄看,这把火是如何烧起来的?”


温客行眯起眼睛,“周兄这么问,想必心中已有答案。”


周子舒道:“不错,江湖之事,无非贪嗔痴妄,怀璧其罪,可怜高义之士亦身陷囹圄,甚至惨死其中。”


温客行冷笑一声,“高义之士?恐怕未必。”


周子舒道:“传闻铁判官庇佑一方,三白大侠素有德名,秋月剑更是侠名远播,莫非温兄另有见解?”


温客行虽未再笑出声,嘴角却勾出嘲讽的弧度,成岭正在他们旁边,浑身绷紧,一动也不动。


隔了半晌,温客行才开口,声音一如往昔,“五湖盟各位大侠断蛟刺虎,行侠好义,小可见识浅薄,岂敢妄议。”


周子舒见他评论众人似无区别,心中一叹,一时无话。


至半夜,寒风灌庙,成岭瑟缩成团,周子舒将自己的外袍为其披上,身后一道探究的目光紧紧跟随,饶有兴致,已经打量了半宿。


周子舒背过身去,那目光却愈发滚烫放肆,教他思虑不能,烦不胜烦,索性屈起一腿跨膝遮挡,将一切思绪抛在脑后,这次才勉强睡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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