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温周】人间(六)
那为首的正是五湖盟盟主高崇,昂首阔步,气度非凡,只在最后两步加快速度,目光紧盯成岭,旁侧大孤山派掌门沈慎已忍不住出声,“这是成岭?”
另一人则是三白大侠赵敬,面露悲色,急急往前,双臂一伸,箍住不自觉往后缩的成岭手臂,“成岭,我是你赵伯伯啊!”
成岭不知所措地望向周子舒,周子舒朝他微微点头。
高崇对他们道:“多谢两位义士一路护送,五湖盟上下同感大德。”
周子舒道:“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罢了。既然人已送到……”
温客行扇子一摇,扬声打断,“久闻铁判官高崇之名,今日一见,果然风采卓然,非同凡响。”
高崇眯起眼睛,只觉得他面容有几分眼熟,语气亦有几分古怪,道:“敢问阁下是?”
“在下姓温,”温客行扬手一指周子舒,“这位是在下好友,周絮。”
高崇朝其颔首,道:“两位舟车劳顿,不妨移步府上,稍作歇息。”
周子舒眉心微蹙,“我们还有……”
温客行道:“我们正有此意。”
周子舒瞥他一眼,温客行弯起眼睛,周子舒轻轻叹口气,对高崇拱手道:“叨扰了。”
五湖盟设宴为他们洗尘,宴席上,断剑山庄、华山派等汇聚一堂,觥筹交错,沈慎喝得酩酊大醉,揽着成岭要逼他喝酒,赵敬劝说孩子累了,先下去歇着,高崇伸手按住他,让他在旁边坐下,道:“成岭是该学学场面事了,等会他们来敬酒,你好好记着名字。”
成岭偷偷看了一眼周叔和温叔,温叔正在给周叔夹菜。
“五湖盟号称武林第一盟,这排场看上去一般般啊。”温客行又在叭叭。
周子舒伸筷夹栗粉糕,温客行道:“咦,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甜……”
他被塞了一嘴,周子舒道:“吃东西别说话。”
“那着唔趣,”温客行咽下去,“阿絮,你今天怎么这么暴躁?”
周子舒道:“你看错了。”
温客行逗他:“听说岳阳有一道消夜,专为你这样的贵人准备,你猜猜叫什么?”
周子舒道:“岳阳三蒸。”
温客行道:“错了,叫千金欢。”
周子舒面无表情踩他一脚。
温客行龇牙咧嘴:“哎痛——”
高崇时不时目光掠过他,正要开口询问,见周子舒提起酒壶为他倒一碗,“痛就对了,让你不要吃辣。”
正巧此时各大门派帮主前来敬酒,高崇、赵敬、沈慎三人起身相迎,成岭跟在一侧,温客行余光瞥过他们,对周子舒道:“五岳派还真是情比金坚。”
周子舒皱眉,“你想说什么?”
温客行笑一声,“前一日沈慎为琉璃甲逼死泰山派敖崃子,后一日华山衡山掌门就能转头对仇人敬酒,此等情义,岂不让人钦佩?”
周子舒道:“眼见未必为实,何况耳闻。”
温客行耸耸肩,与他碰了一杯,正要喝下,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声,“有贼人!”
众人赶到门口,庭院火光一片,弟子脚步匆忙来禀:“师父恕罪,赵师叔屋内遭窃!”
赵敬脸色一变,唇色煞白,与沈慎对望一眼。
高崇沉声道:“传令下去,封锁五湖盟,务必找到贼人!”
宴席就此而散,各大门派核点弟子人数,竟发现数目尽皆不对,一时人心起伏。
周子舒拎走一壶酒,在房内与温客行相对而坐。
温客行为他斟酒,“人都送到了,阿絮还皱什么眉?难道在替五湖盟发愁?”
周子舒道:“五湖盟并非清净之地,我打算过几日就带成岭走。”
温客行挑挑眉,“那小子是沾上什么好福气,有你天天为他操这个心。”
周子舒心道,我倒也想为你操心。
仰头将酒一饮而尽,听他道:“别烦啦,凭我们的功夫,捞个人还不简单。”
周子舒看他一眼,“只怕有变。”
温客行笑了一笑,“五湖盟一群狐狸,露出马脚是迟早的事,阿絮若是不急就再等等,若是着急,我们今晚就去看看成岭,道清其中关节。”
周子舒沉吟少倾,道:“再等等吧。”
两人喝过洗漱过,各自回房,不到片刻,周子舒闭眼又睁,悄无声息披衣下榻。
长夜寂静,不时有巡逻弟子穿梭,他身轻如燕,飞掠在屋檐树梢之间,掩身于一棵树旁,抬头望去,看见温客行在房檐上屈膝半卧,手握一块瓦,身旁透出屋内光亮。
正是赵敬的房屋。
“二哥,你糊涂啊!怎么能把它放在那种地方?”沈慎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赵敬。
赵敬埋在阴影里,背脊塌陷,“我急着见成岭,就这一天匆匆放置,想着大哥这里有什么不放心的?”
沈慎道:“江湖才太平了多久,你就被富贵日子迷了眼,四哥出事后……”
他说到这里,自觉不妥,闭住了嘴,看了一眼高崇。
高崇开口道:“好了,五弟,事已发生,多说无益,你的琉璃甲呢?”
沈慎探入衣襟一摸,“随身带着呢。”
高崇伸出手,“拿来。”
沈慎正要说话,外头灯火一晃,响起守备弟子的声音,“你是何人,竟敢擅闯岳阳派?”
轰地一声,一阵白烟弥散开来,屋顶之人已不见踪影。
温客行在后,周子舒在前,乘风飞身,足尖点梢,轻巧落地。
温客行道:“没想到阿絮也爱当梁上君子。”
周子舒转过身,“我可不如温君子熟练。”
温客行笑道:“好嘛,我是真打算回房睡觉的,哪知见到老鼠打地洞,本善人岂能坐视不理?”
周子舒探究地打量他,“你在说沈慎?赵敬?——还是另有其人。”
“谁知道呢,”温客行可惜道,“一场好戏才刚开场。”
他往前走去,林中阴森森,草木黑黢黢,隐隐能听见夜枭鸣叫。
周子舒看着他的背影,听他语气轻松,“阿絮,你听过一个传说吗?猫头鹰叫的时候,就会开始死人,从前有个孩子听见猫头鹰在叫,你猜怎么着?”
他笑了一声,“整个村庄的人都死了呢。”
周子舒轻声道:“逝者已逝,节哀顺变。”
温客行微微一顿,抬脚出去,这一步在半空中就已觉得不妙,正要收回,周子舒却比他快很多,一把揪住他的小臂往后一扯,只见眼前银丝横贯交叉,落叶被削成两截,鲜血一滴滴地渗入草丛,周子舒抬头往上看,华山派掌门之子于天杰倒挂正对着他们,脸与脖颈几道血迹。
这是鬼谷的缠魂丝阵。
温客行摇扇道:“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阿絮,你猜猜,这位仁兄是被谁所杀?”
周子舒皱眉不语。
他绕过缠魂丝阵,往前走几步,温客行在后头跟着,悠悠道:“你不猜,我可猜了。”
前方地上横陈另一具尸体,脸朝泥土背朝天,温客行抬脚一踢,将他翻了个面,“我猜是他。”
周子舒蹲下来看他的伤口,温客行道:“不如再来猜猜他是谁杀的?”
周子舒道:“毒蝎。”
温客行道:“阿絮对这伤势看来很熟悉。”
周子舒道:“毒蝎组织以淬毒弯刀为利器,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,你不知道?”
温客行扇子一顿,“毒蝎是暗杀组织,杀人手段怎么可能闻名江湖?”
他眉头挑起,“阿絮,你诓我?”
周子舒一笑,转移话题,“看来毒蝎也在找琉璃甲。”
温客行反问:“江湖上谁不想找琉璃甲?”
他凑近周子舒,“我看毒蝎据点也不远了,怎么样,想不想去玩一玩?横竖看腻了五湖盟那帮老狐狸虚与委蛇。”
说罢欲走,却见周子舒原地不动,问他:“你真的要去?”
温客行道:“你怕了不成?”
“我是怕你不知深浅,”周子舒道:“如果毒蝎分舵不止有毒蝎呢?”
温客行道:“打不过还能跑嘛。”
他扭过头,露出个狡黠笑容,“阿絮,原来你担心我啊?”
周子舒长出一口气,抬脚跨出一步,“你还用得着让人担心。”
说罢越过他往前去,步伐跨得大且快,仿佛要将他甩在后头,不自在从头到脚。
温客行笑容没下嘴角,追上前去,“等等我呀阿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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